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資深攝影師─廖本榕專訪(上)
Posted 2009/05/07 11:27:44
採訪:陳佳琦、謝一麟/撰稿:謝一麟
(工作照片均由廖本榕提供)
:: 個人簡介 ::
從事電影攝影工作30年的廖本榕(大家都叫他「廖桑」),曾於第一影業、全球兄弟影業、香港邵氏等電影公司工作,後來進入中影,開始掌鏡成為攝影師,拍過瓊瑤式的愛情文藝片、政宣片、軍教片(《報告班長》系列)。
1992年與蔡明亮導演合作《青少年哪吒》後,此後蔡明亮每部電影均與廖本榕合作( 除了法國資金的《你那邊幾點》以外)。2003年與李康生導演合作拍攝《不見》,並以此片拿下第40屆(2003年)金馬獎最佳攝影及年度最佳台灣電影工作者兩個獎項。2008年與李康生導演合作的《幫幫我愛神》獲得第2屆亞洲電影獎「最佳攝影」。
目前在崑山科技大學視訊傳播設計系擔任主任,同時兼任媒體藝術研究所所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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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:比起導演,一般觀眾看電影比較不會注意到攝影師這個角色,您怎麼看待攝影師在電影中的定位?
廖桑:前陣子去法國拍《臉》(蔡明亮導演),自己一個人坐飛機,在桃園機場候機室準備要登機時,有航空公司小姐追過來,先對我九十度鞠躬,然後說:「廖先生,我們是你的粉絲,我們很喜歡你影片拍出來的感覺,很高興認識你本人。」我覺得他們是給我加油打氣,讓我知道他們的支持,我這輩子也沒遇過這樣的事。我把這件事講給蔡明亮聽,他驚訝的說:「你也有粉絲?!」。還是有人(觀眾)會去注意到攝影這塊。
攝影師的定位,這問題很多人都會問。在美國有所謂的PD理論,攝影師是PD,「視覺影像導演」,但我覺得這樣講可能有爭執。美國的電影工業和歐洲偏向「作者論」的電影文化不同,台灣電影新浪潮也是因為歐洲「作者論」浪潮的緣故而起,不過一部電影的功勞也不是只有導演一人。所以我就想到一句話來說明:「攝影師不是影片的創作者;攝影師是影片裡影像的作者」。「影片」是個整體的概念,他有整體的思緒在裡面,而攝影師他是「影像」的作者;錄音師是聲音的作者。攝影師是影像的原生者;剪接師是影像的再生者。所以這樣說,每個專業者都是藝術家,功勞一樣多,表演者(演員)也是一樣。
另外,攝影師就像是導演的眼鏡。像之前蔡明亮眼睛有問題,開刀完變老花眼,要戴老花眼鏡,眼鏡一拿掉就什麼都看不見。攝影師就像眼鏡,一戴上就什麼都看見了。攝影師是「視覺設計者」,適度的配合,才能讓劇本精神和導演的思想變成影像,跑進觀眾的思想中。
我講這些,一方面也是要讓學生認為當攝影師是很專業、很光榮的一件事。
問:和不同導演合作,有什麼差異?怎麼建立默契?
廖桑:每個攝影師都有自己的習慣,包括鏡位、光線等等個人素養問題,一般都是先按照自己的習慣,就像開車,一上車就是按照自己的習慣開,等發現這台車不是用這方式開的時候,就換個方式思考。導演也會提醒攝影師說,要創新,不要傳統的感覺,拍蔡明亮的電影就是這樣,從拍《黑眼圈》開始,每一個畫面、每擺一個鏡位,他一定先否決掉,不停的嘗試各種鏡位和畫面大小,他希望我有新東西。現在去法國拍《臉》也是這樣,法國人也看傻眼,事前沒有分鏡,到了現場,蔡明亮就說:「廖桑,擺個鏡位給我看一下。」這樣的拍攝方式,老外很不習慣,常常磨一天才拍一兩顆鏡頭。可是一個禮拜後,他們看到拷貝,很驚訝,哇!怎麼這麼好看!沒話講了,開始對我們很尊敬。蔡明亮的畫面有佛學、哲學思想,所以我們默契的培養方式,大多是他丟幾本最近在看的書,然後我會去買、去看,跟上導演的思想。
例如拍朱延平導演的戲就不需要準備。商業片的影像亮度要高(high key),反差小一點,畫面看的清楚,觀眾才能笑,像這些影像風格符合劇情和導演需求,攝影師要能掌握,合作有沒有默契就看這個,一但有默契以後,導演就離不開你,像吃嗎啡一樣,因為有你在實在太方便了。
另外像拍《幫幫我愛神》時有次李康生和蔡明亮吵架,為了一顆尹馨的特寫鏡頭要怎麼拍而爭執,李康生要這邊拍,蔡明亮認為要從另一邊拍,兩個人都快吵起來,劇組人員趕快叫我去。我就跟他們說,兩位導演不用爭了,我這邊也拍一顆,那邊也拍一顆,這樣不就得了,也多花不到二十分鐘的時間,像這種事情大家都希望我出面擺平,讓拍攝進度快速推動。
我喜歡和每個導演、工作人員都合作看看,這樣會有新的刺激和觀念,也會偷偷學到導演和其他工作人員的很多新觀念、新東西。
問:和蔡明亮導演合作已久都沒得獎,一拍李康生的電影反而得攝影獎肯定,您有何感想?
廖桑:拍蔡明亮的電影,畫面經營是非常複雜,但不會得(攝影)獎。拍李康生的電影就去隨便拍,應該說是比較灑脫(不是很隨便的意思。那是李康生的影片風格,蔡明亮就偏向拘謹、嚴肅),反而得獎了。李康生電影的動態比蔡明亮多很多,所以人家比較會注意到「攝影」(喜歡攝影動態表現)。像《不見》,陸奕靜在公園找孫子那場戲,一個鏡頭11分鐘長(一直在運動),一次OK,也只能拍這一次,因為光拍這一次陸奕靜就垮了,不可能再來第二次。那個鏡頭是攝影機藏在公園的斜坡上,用zoom(變焦)的,導演沒喊卡,畫面就一直跟著陸奕靜,跟了11分鐘,最後喊卡的原因是因為沒底片了。那場戲除了陸奕靜是演員以外,其他人都是真的在公園活動的民眾,不是臨時演員,所有的反應都是真實的,沒有預期要這樣拍,原始分鏡本來有三、四個鏡頭,開拍後,導演從監視器看到表演不錯,捨不得喊卡,只能就本能的去跟陸奕靜。
隨著演員和攝影機距離的變化,畫面一直在zoom in 、zoom out ,畫面size卻要一直控制在最適合觀看的大小,看起來是同樣的size,但是實際距離卻不同,控制到觀眾看不出來,這很困難,或許也是為什麼得獎的原因,因為評審中應該是有很內行的專業人士,知道這困難度有多高。
愈奇怪的東西,就沒有範本或概念可以形容和比喻,所以要膽大心細去摸索創作出來。《幫幫我愛神》很多東西是很創新的,也容易突顯攝影的用心與成果,這樣拍李康生的電影得獎機率較高了,拍蔡明亮的攝影極為靜態,會讓人誤解攝影師像植物人。像《愛情萬歲》楊貴媚戲末在公園走路的那場戲,因為公園正在施工,路不平,這樣Dolly攝影機會顛簸,我們就把Dolly台車的氣輪氣放掉三分之一,這樣推起來就不是那麼會晃動,在電影畫面上看起來不晃,但其實要讓它不晃是很難的。這就是所謂的「攝影機不存在論」,那既然不存在,幹嘛給你攝影獎?很多得攝影獎的電影,攝影太突顯,這是矛盾的,給攝影獎應該是影像獎,不是影片獎,而且攝影很好的,未必是好電影。
作品是大家的,要呈現出最好的感覺,無論導演有什麼個別想法,或是什麼特殊情況,畫面終究是按照我的想法去擺出他想要的,只要攝影師本身素養夠,怎樣拍都OK,就算是最糟的環境也要有能力去做好的呈現。
(文章未完,待續。下集將於5/11週一刊出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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